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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卷一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

茉莉

晨露晓风,叩醒帘内的幽梦。窗台上,昨夜含苞的茉莉,盈盈轻绽着其素雅飘逸的风姿。翠绿的叶,洁白的朵,幽淡的香,清灵的骨,如此高洁之草木,竟无须打理,搁在窗台,或置于室内,到了属于它的时令,便如期绽放,芬芳宜人。

含露的茉莉,我见犹怜。摘上一青花瓷碗,足以滋养一日的闲情。有人说,爱花之人当是惜花之人,何故摧折它的青春年华,不让它终老枝头。以往亦不忍采之,后来知晓茉莉花开短暂,它愿意留住最美的年华,给世间珍爱之人。

故每日晨起,便推窗采摘茉莉,若是耽搁一天,昨日的花朵则枯萎泛黄,红颜老去。采下的茉莉,或簪于发髻,增添姿容;或取山泉泡之,香韵清绝;或浸于酒中,和岁月一起深藏。亦可以晾晒于月光下,待干时封于坛内,留待日后烹煮香茗。

我对茉莉的喜爱缘于儿时的记忆。外婆的庭院种了一些花木,春桃秋菊,夏荷冬梅,当然,还有她最爱的茉莉。茉莉花期很长,从暮春开到深秋,这些时日,茉莉花就那样悠然绽放,不曾间断。外婆种植的茉莉,枝繁叶茂,花瓣如雪。每至晨昏,茉莉的淡淡幽香,飘过黛瓦青墙,弥漫至村间。

犹记得,外婆晨起打扫完庭院,则提篮采摘茉莉,泡上一盏茉莉香茗,坐于庭前石几上。穿针引线,穿起的茉莉手链,给自家小姑娘佩戴,若有多余,则送与邻人。那些个夏天,外婆每日头上都簪着一朵茉莉,尽管如此,依旧遮掩不住她不断新生的白发。

乡间老妪,本没有戴花的习惯,但茉莉与粉桃不同,不艳丽,不张扬。别一朵茉莉,不分年岁,只为了装点心情,还有那耐人寻味的淡香。后来想起刘姥姥游大观园时,曾说过她年轻时也风流,爱戴些花儿,抹些粉儿的。而外婆亦有此番情肠,想来每个女子都珍爱自己的容颜,愿与繁花相守一生。

幼年总听外婆说起,她本是富家小姐,家里也算得上是村里的大户。祖上修建的大宅院福泽后辈,有亭台楼阁、回廊水榭、叠石成山。而庭园里,花木成荫,折花插瓶,佩戴簪花,则成了她少女时代最美的回忆。我的曾外祖父,亦每日修剪盆树,赏鸟观鱼,甚是风雅。

那些闲逸的光阴被时代的浪潮冲散,一去不复返。外婆嫁到了邻村的农家,几片青瓦,几亩薄田,她从千金小姐,成了平凡妇人。她的嫁妆,除了一双红绣鞋,还有几株曾外祖父栽种的茉莉。那掀开红盖头的男子,将与她开始未知的人生故事。

外公是个书生,与农田相伴,一生没有改变其乡野村夫的命运,却总在夜阑人静之时点烛读书,而年轻的外婆则为他红袖添香。有时,她泡上一盏茉莉清茶,静坐于他身边,裁衣缝衫,共守朝霞。

外公一生爱酒,喜茶,亦好交朋友。每年都要取自家的粮食酿上几大坛好酒,兴起时,则邀约几个邻翁,于庭院喝酒闲聊。乡村月色明净,茉莉花开,暗香袭人。灵巧的外婆下厨做几道农家小菜,虽不见荤腥,却是下酒的佳肴。最为别致的一道菜,是茉莉花炒鸡蛋。白日新摘的茉莉花,用井水洗净,打上几个鸡蛋,一起烹炒,清香可口,回味无穷。

外婆自制的茉莉花酒、茉莉花茶,一时间远近闻名。镇上曾有商铺老板慕名前来,询问秘方,被外婆回绝。其实自酿花酒、花茶只是一种心境,并无秘方,亦无须资本。自家栽种的粮食、茶叶、花木,巧妙地相容,便生了风雅。

乐善好施的外婆,对平日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或天南地北的江湖艺人,总会殷勤留客。虽是粗茶淡饭,却给了风餐露宿的他们无限温情暖意。想来,外婆当年的乐施,皆是种下的善因。如今她九十高寿,前尘往事已然忘却,成了流水浮烟。那双红绣鞋也不知下落,唯留几树茉莉,年年开合,不说别离。

我与外婆相处的日子越发短少。每年看到茉莉花开,便知我们的缘分已薄如春梦。外婆已经不折茉莉簪头了,她两鬓的发,一如茉莉那样白。以往只觉时光太慢,我的世界总离不开那个小小村庄。而今我漂泊天涯多年,方知岁月催人老去,那些阔别已久的面容,都不再年轻。

每次与外婆临别之际,她总会拉着我的手絮说几句珍重的话。她说她已朝不保夕,而我的人生,则如那一窗的茉莉,开谢了一季,还会重来。我无言以对,转身拭泪,任凭她目送我的背影渐行渐远。

也曾有过茉莉为衣、芙蓉为裳的美好日子,只是随着年岁渐长,丢失了当年心情。外婆努力走过了她漫长的一生,到头来,她遇见的人都只是过客。她曾对我说过,这世间已经没有让她记挂的人事。并非她淡漠,是真的老得没有气力再对任何人付出情感。

她不说,但我懂,她这一生的眼泪都给了英年早逝的小舅。若她真的可以在辞世之前删去记忆,那么无论欢喜的,或是悲伤的,都该决然忘记。这样方为福报,不枉此一世良善的修行。那删除的记忆里,也包括我,还有她钟爱了一生的茉莉。

这些年,无论我身在何处,我所居住的地方皆种植茉莉。它曾陪我走过年少时光,又随我人世迁徙,如今和我一起安于江南某个旧院。也许这不是我最终的归宿,有一天我还会遭遇流转的命运,但茉莉亦会与我清淡相守,情深意长。在许多个苍茫无依的日子里,慰我孤独寂寥。

此时,雨落黄昏,茉莉盈香。听一首《茉莉花》,淡远如流的筝曲,轻灵柔软,让心安宁。这个盛夏,原本需要如此清凉的心境。雨中的茉莉,让我想起旧时庭院里,穿一袭素衫,坐于石几上闲穿茉莉花的女子。那是年轻时的外婆,我虽不曾亲见她年轻模样,想来定是端然素雅,贞静美丽。

几年前,我得知茉莉花原本是灵山仙客,产自佛国印度。对它的喜爱,更生了一点禅心。我与茉莉,系着一段佛缘,外婆亦如是。只愿她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,可以平静如水,那是岁月赐予她的最好恩德。

记得宋人姚述尧填过一阕写茉莉的词:“天赋仙姿。玉骨冰肌。向炎威、独逞芳菲。轻盈雅淡,初出香闺。是水宫仙,月宫子,汉宫妃。清夸薝葡,韵胜酴醾。笑江梅、雪里开迟。香风轻度,翠叶柔枝。与玉郎摘,美人戴,总相宜。”

我那一生不识字的外婆,也许不知词为何物,亦不懂此间婉约情怀。但茉莉本无分别心,它会珍爱世间每一个惜花之人。在每个清凉的晨昏,任凭你深情采摘,簪于发髻。美人戴,总相宜。

采莲

你采过莲吗?那些生在江南偏远山村的莲,未经世事,出尘不染,它的美丽胜过了世间万千风景。多么有幸,我生长于莲荷之乡,与莲共有过那么一段淳朴真切的时光。在那个古老的村落,清贫的童年里,是莲带给我浪漫、温柔的过往。

我曾说过,莲是人间草木中与我亲近的植物,是红尘路口的初遇,是前世种下的善因。而莲,因它洁净的本真,成了佛前灵性之物。喜爱莲的女子,定然有着清雅的容颜,玲珑的心事,曼妙的情怀。若可以,我愿化身为莲,长伴佛前,结缘今生。

汉乐府诗《江南》写道: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。鱼戏莲叶间。鱼戏莲叶东,鱼戏莲叶西,鱼戏莲叶南,鱼戏莲叶北。”我是江南采莲女子,着一袭红衣,乘舟穿行于万顷翠荷间。在明媚的阳光下,采摘莲蓬,唱一首动听的采莲曲。凉风拂过,散落的荷瓣漂浮于水中,几尾红鱼欢快地嬉戏。

背着箩筐,那种满载而归的喜悦,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温暖而甜蜜。归来的路上,有清澈的溪水,洗去一身尘泥。再掬几口山泉饮下,更觉神清心怡。走过晚霞铺就的山径,有倚着柴门候着归人的母亲,年年岁岁,还是那个模样。

煤油灯下,早早吃过晚饭。母亲端上一盘新煮的莲子,泡一壶乡间自种的野茶。一家人,聚于一处,趁着莲蓬新绿时,静剥莲子。青花瓷盆里,很快就盛满了一粒粒清润的莲子。明净的月光,透过天井的瓦檐,温柔地洒下清辉。这些美好的景象,印在记忆深处,多少次午夜梦回,总会重温那段旧日时光。

莲蓬里剥出的莲子,先去表层的青壳,再细致地撕下内里的白皮,而后用竹签取出中间的莲心,白净的莲子肉可晒干以食用。幼时夏天,我一直重复这个看似简单,实则烦冗的过程。每日漫长的劳作,没有疲累之感,反觉美妙轻快。因为我剥出的莲子可以拿去集市卖钱,攒在绣花手帕里的厚厚一沓零钞,是对一个小女孩辛勤劳作的奖赏。

那时,父亲在乡村开了一间小小的药铺,除了卖药,他还是个背着药箱走街串巷的郎中。父亲说,莲子具有很大的药用价值。夏日的庭院里摆满了大小各式的竹匾,里面铺晒着莲叶、荷花、莲子和莲心。李时珍亦在《本草纲目》中写道:“莲之味甘,气温而性啬,禀清芳之气,得稼穑之味,乃脾之果也。”

采回的莲叶,趁着新鲜,可以煮荷叶粥;晒干后,亦可制茶,用来清火安神;外婆时常用莲叶蒸鸡、蒸饭,做出许多美味清香的佳肴。翠绿的莲心,可入药,有补脾、益肺、养心之功效。粉嫩、洁白的荷花不仅可以插瓶,芬芳于室,亦可制作花茶,养颜美肤。莲的地下茎——莲藕,可煮汤;磨成粉后,调成糊羹,长期食用,可益寿延年。

莲的妙处,难以言说。南朝《西洲曲》中写道:“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。低头弄莲子,莲子青如水。”古人借莲来传达情意,诉说相思。他们的爱情,一如莲荷般清纯忠贞,纤尘不染。

爱莲的周敦颐,曾说莲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”。微风细雨中,几茎荷花,亭亭玉立,风姿绰约。清雅的芬芳,洁净飘逸,耐人寻味。后来,他在烟水亭畔,爱莲池中,种满了莲花。不仅用来观赏,亦采之装点案几,煮茗食用。

莲是隐士,亦为佳人,还是普度众生的修行者。它落红尘却不世故,不管置身何地,总处乱不惊。无论是隐居在山野乡村,还是种植于庭台水榭,或是生长于放生池中,它姿态端雅,气质从容,不以岁减,不以物移。

纵使有一天,莲落叶枯,它亦有不可抵挡的风流韵致。李商隐有诗吟:“秋阴不散霜飞晚,留得枯荷听雨声。”想那寂寥秋深、万木萧索之时,池中的莲亦随了季节的更替,残败凋零。枯萎的荷梗,随意散落于池塘里,不事雕饰,也无须人去打理。秋雨缠绵之夜,静坐小窗,听雨打残荷,寥落、孤独,也风雅。

那番情境,我曾亲历。窗下幽灯,读一卷《红楼梦》,感受林黛玉所说的话,这个孤僻诗情的女子,亦喜爱雨打残荷的凄清。那时的我,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划着小舟采摘莲蓬的小女孩。我被放逐于都市,读着宋词,采折夏日新荷,置于书案,装点年华。

每每回家之时,总爱坐在旧时庭院,和外婆一起静剥莲子。以往灵巧娴熟的双手,如今竟有些笨拙。外婆的手因为长期劳作,生了老茧,她怕弄脏我白细的手,让我坐于身旁听她叙说家常。从黄昏到日暮,透过天井还可以看到繁星数点,以及清澈如水的月亮。

母亲炖煮的红枣莲子汤,更是百吃不厌。莲子亦成了那个清贫年代最滋补的食材。窗台上,两三枝枯萎的旧色莲蓬,几经风尘世事,依旧那么从容淡泊。每年夏至,我亦不更换新枝,免它遭受岁月轮回。它倒也安心,静养瓶中,泰然自处。

外婆说,莲花洁净,有佛缘。佛陀,修行之人,静坐于莲花座上,淡看世间荣辱。一旦入了境界,心若莲花,不染尘埃。也因这,我从此对莲花多了一分敬畏和珍爱之心。曾在佛前许过诺言:愿来生化身莲花,听禅说道。

外婆一生茹素,诚心向佛,唯愿此生平安喜乐。她所种下的善因,自当有果报。又或许,人存在于世间,为的是一份心安理得,结局如何,已不重要。

多年前,读过一篇美文。“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,沐浴着清幽的梵唱,静静地微绽在忘忧河上。几乎静止的河水清澈明晰。佛说,忘忧河映射出的,便是人世间的喜怒哀乐……”后来听说,写这篇文字的女子早已离世,走的时候年仅十九岁。

想来,她已然化作佛前那朵青莲,绽放在忘忧河上,听风,看雨,醉月。若真是这般,亦无须为之惋惜。只需记得,她曾经来到人间,尝过爱恨,留美丽的文章。而我们打佛前经过,在放生池中,为一朵青莲停留片刻,想起有过这么一个女子,便好。

我与莲,必定缘定三生,所以从不担心会与之疏离。也许有一天,我可以归隐田园,在人迹罕至的地方,挖池种莲。待到满池荷花绽放,我依旧乘舟采摘,在月光下,在廊角处,听微风轻诉着儿时的过往。

记忆如流,当年那个低眉剥莲子的小女孩,不知去了何处。外婆和母亲,想必亦不在人间,岁月既是如此无情,当初又何必无私地给予那么多的美丽。人生百年,沧海一瞬,来来去去,如何做得了主。

我已老。莲荷正当时。

栀子

烟雨江南,山水如画,来过的人,一旦入境,此生便再也无法离开。昨日烟雨出行,丛林繁盛,十里荷花,烟波舟楫,如至梦中。万物大美无言,我本清淡之人,然对山水花木的情感,却深邃沉静。

雨后窗台,芬芳逼人,茉莉、栀子、荷花皆已绽放清雅的花朵。我爱茉莉,爱荷花,亦爱栀子。花木的洁净,能在瞬间平复你百转千回的内心。多少个寂寥雨夜,独自于灯下写字,是它们伴我长宁,慰我心安。

栀子与茉莉相似,一袭白衣,雪色华年,开在盛暑,清凉如水。栀子从冬季开始孕育花苞,直至夏日方能绽放,花期久远。许多人不知道,那看似不经意的绽放,却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与坚持。采一朵栀子簪头,愿人生若栀子,平淡持久,美丽脱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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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一带的小巷弄堂,时见提篮老妪,穿了茉莉、栀子和白兰花叫卖。“栀子花——白兰花——”叫卖之声,穿越悠悠老巷,将你带回那段旧时光。自家窗台虽种了花木,每日亦可采摘一青花碗。可只要途径街巷,依旧会买上一串,簪于衣襟或发髻,心中放不下的,始终是往日情怀。

幼时于村落,栀子花长在山野路旁,路人皆可采之。而我时常挎着竹篮,邀了同伴去山间采摘。含着雨露的栀子,吸取其花尾的汁液,洁净清甜。摘回的栀子,可以穿了佩戴,亦可放白糖或蜂蜜腌制,每日取部分泡茶,可治嗽疾。

父亲告诉我,栀子叶亦可摘回,泡茶饮用,有降血压之功效。栀子的果实,呈椭圆状,果皮薄而脆,内外皆为红黄色。浸入水中,可把水染成鲜黄,味淡微酸,有清热凉血之效。栀子的果实成熟之季,村人便去采摘,卖与家里的药铺,父亲配在药方里,济世救人。

喜爱栀子,不仅因了它为良药,更爱它素洁一身和淡雅绝俗的芬芳。它与茉莉不同,茉莉宜植庭院,每日晨起采摘,繁花似雪;而栀子似乎更喜山间,爱山风雨露的滋润,多了一份清冷与高洁。宋代杨万里有诗:“树恰人来短,花将雪样看。孤姿妍外净,幽馥暑中寒。有几簪瓶子,无风忽鼻端。如何山谷老,只为赋山矾。”

幽兰和栀子亦不同,虽为山谷客,兰清丽不争,宜观赏,不忍采摘。栀子则惹人爱怜,愿采回餐食、佩戴,与之肌肤相亲。栀子花还可采回插瓶,置于案几,芬芳弥漫,满室生香,令人于盛暑中有了凉意。月影幽窗下,别有一番意境,醉人心怀。

唐人王建有诗:“雨里鸡鸣一两家,竹溪村路板桥斜。妇姑相唤浴蚕去,闲着中庭栀子花。”多雨江南,竹溪小桥,村妇相唤而行,冒雨浴蚕,唯有栀子花悠然无事,闲逸于庭院深处,离尘超凡。看似简洁朴素的诗,却写出山村的神韵,农事繁忙之时,更添了乡村喜气。

每年采桑、采茶或收割之季,各家各户的老迈年幼之人,亦要随行忙碌。原本静谧的山村,有了天然繁盛之景象。我亦随了大人一同忙着农事,披蓑戴笠,细雨山峦,烟雾缭绕,几番诗意,耐人寻味。

母亲去溪畔洗衣,我于路边采栀子。她于灶前烹煮菜肴,我于灶下生火添柴。母亲去菜园拔草施水,我采莲制药。她摘茶炒茶,我挑拣嫩芽。纵是清贫辛苦,时光依旧简静平和。那种用劳动所换取的充实生活,令人心生敬佩。也许不能过上锦绣富足的日子,粗茶淡饭,亦可慰藉平生。

檐下听雨,泡壶栀子茶,享受片刻闲静光阴。庭中栀子,洁白如雪,瓶中栀子,淡雅清香。寻常农人并不知栀子早在汉代已是名花,更不知栀子曾受过隆重的礼遇,它的高贵,不输于别的奇花异草。烟雨中,月光下,仙姿摇曳,美不胜收。

我爱极了山野民间不受世事束缚的豁达明净。朴素的生活,一如栀子,不曾风华绝代,却年年岁岁,细水长流。母亲是菩萨心肠,不信佛,却信因果。她教会我良善简静,一生节俭自己,救人于急难。外婆亦是慷慨有礼义,客往客来,皆是诚心相待,厨房里柴火烧旺,炊烟在庭前房舍缭绕。

昨日的平凡烟火归于沧海。此时乡村的栀子花早已开遍山野,只是再无人有兴致提篮去采摘。小桥流水,烟雨如画,带着远意,亦令人内心怅然。碌碌凡尘,诸多诱惑,诸多不如意,如何才能做到当初的洁净从容。浩荡人事,不复往昔简约,他们远离家园故土,拥有了华丽现世,却永远丢失了山花朗月的生活。

而我已是风雨归来,铅华洗尽,却再也找不到旧时人家。闲暇之日,唯有去花市买来几盆栀子、茉莉,养于窗台,小小盆景丰盈了岁月。再从书卷中,吟咏几阕诗词,寄寓情怀。倦累之时,栀子的淡淡芳香,透过幽窗,沁入心骨,顿觉人世安定,栀子与我竟是如此亲和。

晨起时,换上一袭洁净的旗袍。打开镜奁,梳一个简洁发髻,栀子簪头,美丽了一天的心情。栀子花满足了一个寻常女子微涩的心事,外界纵是纷繁动乱,亦不受干扰。许多时候,为避尘嚣,宁可错过世间万千风景,而与一株花草共话月明。

书中云,栀子花与禅佛相关,故有人称之为花中禅客、禅友。修禅之人,日子更为简朴,一桌一椅,一茶一饭,已然称心。窗台、室内,种植几盆花木,养了性情。世间千红百媚,关于门外,视而不见。

宋时才女朱淑真吟栀子:“一痕春寄小峰峦,薝葡香清水影寒。玉质自然无暑意,更宜移就月中看。”都叹红颜薄命,她本生于仕宦之家,相传因嫁与一个不爱的男人,终抑郁早逝,辜负了惊世才华。那些个孤独夜晚,亦只是庭院花木做伴,解她诗情词意。一位天资聪颖、性灵钟慧之女子,如何甘愿与一庸夫度过一生。万般心事,皆付《断肠集》中,唯有一株水栀子,伴其泉下。

再美的华年,亦经不起光阴相催。红颜若栀子,清雅绝尘,摇曳独立,奈何红颜易老,而栀子凋零后尚有来年可寄。如有来世可求,谁人不愿做一株凡尘中的栀子,洁白一身,静立风中,成为世间一道顾盼悠悠的风景。

它是禅客,给修行人明净空灵;它为良药,悬壶济世,造化众生;它亦是美人,惊艳了时光,温柔了岁月。

桂花

柳永有词吟:“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”写的是江南钱塘繁华之地,烟柳画桥,水乡人家。我爱它风流婉转,千百年来不落劫数,山河雅逸,风日无猜。丰山瘦水都解风情,晴光雨色皆是言语。

清秋时节,桂花飘香,庭院里、山野中、丛林街巷漫溢着桂子幽香。桂花清香绝尘,花草中它之芬芳最胜,缥缈之味,似在眼前,实则遥远。苍藓凉阶,落花满径,把酒吃蟹,月下赏桂,是雅士,亦是清客。

《红楼梦》里不乏清秋赏桂、饮酒、咏菊之景。第一回中,甄士隐邀寄身于庙中的穷儒贾雨村至府中做客。时逢中秋,明月弦歌,二人浅斟慢饮,吟诗赏月,风雅不尽。

第三十八回里,湘云请贾母等人园中赏桂吃蟹,凤姐早已安排设宴藕香榭。“藕香榭已经摆下了,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,河里水又碧清,坐在河当中亭子上,岂不敞亮。看着水,眼也清亮。”亦是这日,林潇湘魁夺菊花诗,薛蘅芜讽和螃蟹咏。

等闲光阴易逝,大观园的春秋如水上云烟,转瞬即消。人生一世,数载风尘,我怜黛玉咏絮才情,风流韵致,今朝尚在庭园折桂,吟诗结社,明日焚稿断痴,花落人亡。黛玉如此,十二金钗如此,世事红颜亦如此。春风秋水,看似千娇百媚,温柔端庄,实则皆是无情之物。然只要心中宽敞闲静,自可清明从容。

儿时总听外婆说,曾外祖父是个读书人,一生守着丰盛的祖业,闲雅度日。虽居乡野村落,祖上却修了庭园楼阁,不算富丽,却也精巧。无事弄些花草,喝茶听戏,摆弄瓷器,赏玩美玉。庭园里百花皆种,而桂花和玉兰则是大户人家的主角,意寓金玉满堂。

夏日里亭池赏荷,玉簟生凉。时值清秋,金黄的桂花盈满枝头,香飘满院,直至散到数里之外。曾外祖母携着外婆,提上篮子,折桂采蕊。满满的一竹匾,赏心悦目,只觉世上凡是美好之物,皆是情深。灵巧的曾外祖母,用这些芬芳的桂子调制桂花油、桂花浸膏,酿上好几坛桂花酒,做几盘精致的糕点。

曾外祖父是个好客之人,时常邀上三五志同道合的乡儒入园赏桂。静谧乡村,明月清影,饮几盏桂花佳酿,吃着农家打捞的螃蟹,自在开怀。兴起时亦学雅士,吟诗对句,虽平仄有误,亦不拘泥。曾外祖母则在窗下挑灯绣花,等着宴罢客走,收拾散席。

多年后情景重现,所在之地则是竹源陋室。旧园不在,被动荡的乱世摧毁成断壁颓垣。二老双双亡故,外婆亦从当日的小女孩,成了几世同堂的祖母。外公在后院开垦了荒地,修了篱笆,种植几树桂花,此为外婆心愿。外公乃贫农之家,筑不了庭园水榭,不过是几间泥瓦平房,仅为一家人遮风挡雨。

清朝时祖上亦有高中的举人进士,后来落魄乡野,做了渔樵耕夫。外婆遗传了曾外祖母的灵巧贤惠,对茉莉一往情深,于桂子亦是万般情浓。她摘桂酿酒,亲制糕点,外公供酒待客,执风赏月。一生相敬如宾,不曾红脸,将简约清苦的日子,过得典雅浪漫,有情有义。

“亭亭岩下桂,岁晚独芬芳。叶密千层绿,花开万点黄。”那时间,村里有院落的人家皆种桂植菊,已成风尚,给单调的乡间生活添了几许幽情和愉悦。人间花木,看似无情,实则有心,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各吐其芬,各舒其韵。世事人情不争闹,桃李春风自主张。

鸿雁秋水,柳岸系舟,芳草斜阳,兰风桂露。居山野乡村,不见车水马龙;市井繁华,却得赏四时花木,山水风光。儿时采摘桂花,既无诗情,亦不懂风雅,只觉花香袭人,美艳无比。

家家户户于院中晒桂花,用蜂蜜腌制桂花酱,储存些时日,做甜品时放入几勺,香甜可口。桂花酿制的酒,呈金黄色,味道清甜,香气浓郁。素日里百姓人家不舍得饮用,留待客至或节日方肯开坛。乡村月夜,薄弱的煤油灯下,亲朋相聚,推杯换盏,浓浓情意,令人感动。

每至中秋,母亲会带我到村里的小店买节日的月饼和果点。记忆中,我最喜爱的是杨梅酥和桂花糕。夜宴散去,便端了桌椅,一家人于庭前赏月。摆放好糕点,冲一壶桂花茶,团圆之夜,月色比起平日,竟又是一种风流。

隔壁的珍儿总说月亮里看得到人影,而我亦对着明月深情地仰望,似乎真的看见山川树木,人影婆娑。书上说吴刚每日辛勤伐桂。可千万年过去,那株桂树依然如故,每逢中秋,馨香迷人。月宫里的嫦娥,这日是否会私动凡心,与他共饮一盏桂花酒,相看无言?

后来,我来到江南吴地,清秋时节,便独自去园林赏桂。秋阳午后,坐于茶馆的长廊下,点上一壶茶,摘点丹桂,泡入茶中,芬芳四溢。这座城市,早已浸润于桂香中,过往的行人,如在梦里,不愿苏醒。它含蓄风情,不争不扰,浓得有韵,淡得清远。

青石小径,落花缤纷,闲庭漫步,不忍踏之。行至幽致处,见花落如被,便细心拾取,装入布囊中,带回家洗净晾干。我亦学到外婆的手艺,会做桂花酱、酿桂花酒。素日煮了甜点,撒上一些桂花,顿觉寻常食物亦生了蜜意柔情。

朱淑真有诗:“弹压西风擅众芳,十分秋色为君忙。一枝淡贮书窗下,人与花心各自香。”这位与李清照齐名的才女,却没有像她那般遇得一位志气相投的良人。相传朱淑真嫁与一个不解风情的商人,一生郁郁寡欢,万般心事,无从言说。草木有灵,知她情意,诗书有心,护她周全。

“江南忆,最忆是杭州。山寺月中寻桂子,郡亭枕上看潮头。何日更重游?”历代文人墨客对杭州桂子吟咏无数,而唐时白居易的《忆江南》读罢令人魂牵梦萦。千年老城,桂子落入西湖清波里、古刹中,怡人的清香耐人追忆。几位僧客坐于园中,品茶赏桂,说禅论道。

多少人寻梦江南,只为了却今生那个温柔的心愿。而今我寄身江南,看惯翠柳繁花,赏遍清风明月,已是心意阑珊。唯有旧时光阴,总在梦里徘徊,挥之不去。

我心所愿,回到当年村落,于凉月清秋,做一个摘桂的妇人。我自是寻到一位心意相通的村夫,陪我花前月下,静读《红楼梦》。庭前石桌上,共酿几坛桂花酒,唯愿此生,长相守,不分离。

浮萍

不知道从何时开始,我患上一种病,病的名字叫黄昏。这些年,每至黄昏,无论阴晴雨雪,心中总会莫名地恐慌。我在惧怕什么?是对未知明天的迷惘,是对漂萍人生的厌倦,抑或是对如流光阴的无奈?

人生如寄,缥缈若萍,初遇情真,携手走过几程山水,竟再也寻不回纯净的当年。云聚萍散,世事无常,万物山河不曾转换容颜,是我们在仓促老去。那么多的曾经来不及回忆,那么多的故事来不及续写,还有那么多的人,来不及好好地遗忘。

朋友说,她儿时最唯美的景致,就是祖母拉着她的小手,跨过木门槛,走在清晨的乡村里。沿途有露水,有白雾,有晨起的余晖。要是一直那样多好,故人都在,一切美丽如画,一切清澈如水。

那个叫竹源的小村落,亦曾有过一帘相似的风景。母亲拉着我的小手,走在斜阳小道上,她手腕挎的篮子里,装着新捞的浮萍,还有一些绿菱角。远处山峦层叠起伏,近处水田聚散有致。洁净的风,清淡的云,潺潺溪流,几丛芦花,来往行人踏着彩霞,缓缓归去。

长大后,我做了那个采萍的女孩。临水采萍,无关诗意风雅,打捞的浮萍装回家,母亲用来饲养小猪。木栅栏里,长年养着几头猪,到了年底便有镇上的屠夫上门购买。各家各户卖了自家精心喂养一年的猪,换了钱用来置办年货,添置冬衣。余下的那份,留做来年小孩的学费,以及春天重新购买小猪的本钱。

还记得,每当屠夫从圈里将猪买走,母亲总有那么几日神情冷淡,寝食不安。一年的时光,它虽为牲畜,亦有与人相通的情感。

素日里,时常听到母亲对着猪絮叨,有时猪不听话,太过顽劣,母亲甚至还会打骂它。若猪乖巧吃食,母亲亦会温柔待之,或是奖赏其新鲜瓜果蔬菜。后来他们的相处,有了旁人不可意会的默契。我总在一旁观看,从当初的不屑一顾,到后来心生感动。而母亲亦从青丝红颜,到后来华发早生。

年复一年,养猪并不能给生活带来富裕,只是补贴家用。乡村的日子,永远清淡如水,温饱即安。母亲白日多半在菜园打理各式蔬菜瓜苗。而我趁放学之余,便邀上几个伙伴,提上竹篮去采摘野菜,或打捞浮萍。

萍,水草也。浮生水面,叶子青翠,生白花。浮萍无根,聚散无依,此一生不可主宰自己的命运。而我后来数年如漂萍转蓬,亦是有了某种前因。母亲说,遇草木茵茵之时,当采摘时新野菜,喂养牲畜。若时间紧迫,则取竹竿,去自家池塘打捞浮萍。可见,萍在乡村,实属寻常之物,随处可见,人可捞之。

她叫萍,时常与我一同打捞浮萍。年长我三岁,却通晓世态人情。虽为乡间女孩,但自小爱读诗词,纯真浪漫。我与她惺惺相惜,去山间砍过柴,摘过野花,采过莲,捞过萍。亦同榻而眠,灯下读《红楼梦》,听雨聊天。那些悠长的时光,成了如今最美的回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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